主题: [推荐]怀念田园

    也是这样的午后，那时的我还只是个孩子。大人们去深深的玉米或高粱地里劳作，我便只得在田间地头的小路上，在路边高大的柳树下，独自一个玩耍。记忆里，虽然时令已到秋天，但庄稼还在旺盛地生长。远方吹来凉爽的风，不时让无边的绿色海洋翻荡起波澜，叶涛声也就渐次从绿海深处传来，掠过高大旱柳的茂密枝条，再悠然远去。寂静，和着风，是那样地在撩动心房：所有这一切，都让一个孤独的孩子，从心底生出一种奇特的感觉。这种感觉被深刻记忆下来，直到多少年后，我才明白，那是寂寞。

    这样的时候，我大多是在地头玩泥巴，或挖些小洞，做着各样想象出来的游戏。有时，也会给自己编一个柳枝草帽。记得我自己曾用了一种方法，把帽缘结得很宽，如果这寂寞的时间足够长，我应该能够把那柳条草帽编得硕大无比。也许，在那样的情况下，这是我所最爱做、也最使我有成就感的事情了。因为比之转遍村子找不到一个可一同玩耍的小伙伴，跟随大人来到田野上，即使有寂寞相伴，也还是可以享受无尽的田园乐趣的。

    关于田园，我印象最深的事情，是跟随母亲一起去浇园看水车。

    那一般是在菜园里上工。在有生产队的年月里，应该算是最轻松的一种活计。记得当时我们村里有三个生产小队，每一个生产队都有各自的菜园，由专门的种菜种瓜老手管理。这是一项技术活，一般人做不了，所以种菜的人也就很有脾气，并且他们自己并不管浇园，需要生产队另派人来做。

    跟随母亲，从生产队长那里领来任务，就赶着牲口慢慢地去村外的菜园上工。让种菜人帮忙套好牲口后，剩下的工作，便只剩下看着别让牲口偷懒了。这时候，母亲就可以到不远的树荫下做针线活，我则自己去一边玩耍。

    菜园里的乐趣可谓丰富多彩，看种菜人仔细地侍弄瓜菜，或在水沟旁变着花样戏水，或是到园旁的高粱地里找些甜秫秸嚼着解渴，现在想来，那时光真的很快乐！有时索性壮起胆来，去摘个又大又嫩的紫皮茄子，蹲在地头上迅速消灭掉。因为有自家大人的缘故，即使被种菜的老头们看见，他们也乐得送个顺水人情，并不深究。如果赶上西瓜熟了，假若有下地的村干部经过，还可以随着大人们一起美美地吃顿西瓜——庄户人家，一年也难得吃上三两个西瓜，而种瓜人和干部们是决不肯亏了自己的！

    其实仅仅是看着水车汲水，也绝对算得上一种乐趣。

    因为天旱与河流少，北方地区一般只能从井里往外汲水浇地，水车就常年固定在菜园里的井口上。那是一架由大小几个齿轮组成的机械，一根碗口粗细的铁管伸至井底水面下，齿轮们带动长长的铁链环，不断从井口续下，再从铁管内提上来；而在铁链上每隔一段距离，就设有一个与铁管直径相当的橡胶皮垫，井水便是被它在管内从井底提上来。整个装置则由牲口转圈儿拉动。这种机械在幼小的我看来，可谓神奇至极！有时候我会蹲在水车旁边，长时间静静地注视着，看那清凉的井水，汩汩地，不断被从幽深的井底提上来。

    拉水车的牲口一般是牛或驴，我从没见过马拉水车，大概是马的力气大，速度又快，不会被安排来干这种磨洋工的活计吧。如果是用驴来拉水车，那看管起来就比较费心。因为驴这种动物太爱耍小聪明，如果没人在旁边，或是离得稍远些，它就会停下来偷懒。所以事先得给驴带上 “捂眼儿”，也就是一块蒙眼布，让它看不到周围环境。这样，人就可以远远去做别的事情。尽管如此，如果驴以它的小聪明判断出周围没有人，它马上就会停下来歇着，所以还须有人隔一会儿便吆喝一声，使它不敢怠慢。最多，它不得不以频繁的拉屎撒尿来借机偷懒——所以，农村有一句俗话，叫做“懒驴上磨屎尿多”。磨是指以前用来磨面的石磨盘，也是像拉水车一样由牲口拉着转圈儿，这话的确很形象。

    而用牛拉则不然，不但不用戴“捂眼儿”，也用不着一个劲儿地吆喝它。只是牛的动作迟缓，出活较慢。它会一边慢慢转圈儿拉水车一边反刍，咀动着的嘴巴里垂下长长的唾线，好像永远也嚼不完，也永远不知疲惫。

    当没有牲口可用的时候，生产队也会派几个人来推水车。

    在我的印象里，这活儿好像也都是妇女们来做的。几个年轻妇女叽叽嘎嘎地说笑着推动水车疯跑一阵，歇一回，然后再推着跑。那场面很是热闹，全然不像是在做一项本该由牲口来完成的体力活。

    而休息时，因为人多势众，她们会公然地结伙去菜畦里摘瓜果吃，甚至多摘些以备带回家去。种菜人一般只装作看不见，或是冷眼旁观，敢怒而不敢言。他们知道，一旦惹怒那帮口齿伶俐的妇女们，轻则招来几句数落，重则被骂个狗血喷头，那时自己也只有挨着得份儿！

    遇到这样一天的晚饭时，在我们的餐桌上，也许就会多摆出一碗平时少有的菜蔬。

作者：青成